第4章
汗水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冒,濕透以利雅薩的衣服。兩三個工人們聚在不遠處,一邊工作一邊絮絮叨叨的聊天。只聽聞其中一位道:「嘿,你們知道葉迪爾嗎?聽說他們家攤上大事啦!」
原本心不在焉工作的以利雅薩,聽到這麼一句話,不由自主的往人群堆挪近幾步。
以塔納放下手中的鋤頭,撐在地上,接過那人的話:「什麼聽說,是真的出大事了。」
見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後,以塔納神秘的一笑:「這事要從昨天前的晚上說起,是我親眼看見的。」說著伸手朝阿撒爾大財主比劃一下:「你們記不記得他們家,每隔一陣子,就會有一天晚上特別的熱鬧?」
「這事誰不知道?不就是他們在祭拜神嗎!」見以塔納一直再說無關緊要的話,終於有人不耐煩的催促:「哎呀,你別在吊大家的胃口了,這事跟葉迪爾他們家有什麼關係?」
以塔納見大家都急不可耐的望著自己,滿足內心的虛榮心後,才緩緩的開口道:「別急嘛,我馬上就要說到重點了!」
在眾人眼裡,以塔納可能只是一個跟吉迪恩關係比較好的佃農。但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,他們的關係絕對比大家所認為的,還要再好一點。
昨天晚上是阿撒爾家祭祀的日子。按照以往的慣例,獻祭的祭物有很多,多到得以將剩餘的分給阿撒爾家的家僕們。每當這個時候,吉迪恩就會帶一些祭物出來給以塔納。畢竟對於他們來說,這是難得一見沾葷的機會。
因此那天以塔納回家不久後,就再度出門,來到阿撒爾家後門不遠處的一顆樹下等吉迪恩,那是他們兩人一直以來約定見面的地方。
正當以塔納百無聊賴地斜靠在樹下等待時,忽然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正朝著自己慢慢走來,隱約間似乎還有一個重物在地上被托拉而發出的沙沙聲。
以塔納瞬間站直身體,出於一個好奇的心態,他轉身走進不遠處的小巷弄,站在角落等待即將到來的人。
過了幾分鐘,一個瘦長的背影出現在以塔納眼前。男子的一隻腳應該是受傷了,拖在地上抬不起來。他手裡握著一柄鐮刀,一邊東張西望,一邊一瘸一拐的走到樹下。
以塔納沒有看到男子的正臉,無法判定這人是誰。一股恐慌從心中蔓延出來,大腦不斷的告訴自己此時應該要離開此地,但雙腳像長了根似的,根本無法移動半步。
不遠處阿撒爾家的後門突然被吉迪恩推開:「嘿!以塔納,快猜猜今天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!」
吉迪恩的聲音雖然不大,但在這寂靜的夜晚,卻也能夠讓此時此刻的三人聽得一清二楚,像是一道驚雷般,劃開之後一切的序幕。
以塔納清楚的記得那天的月亮很圓、很亮。圓的就像當時吉迪恩和以塔納驚愕中瞪大的雙眼。亮的足以讓以塔納在男子偶然間回頭時,看清楚對方眼中絲紅的瘋狂。
以塔納不確定艾維的那一下回頭有沒有看到自己,他只知道當艾維手持著鐮刀快步走向吉迪恩時,他眼睜睜的看著血紅的鮮花瞬間開滿整片大地。以塔納不記得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,但當他再次看到吉迪恩時,是在自己後半夜的噩夢中。
聽完以塔納的一番敘述後,一人不可思議的總結道:「你是說你親眼看見艾維殺人了?」
別看剛剛以塔納先是吊足大家的胃口,之後又是雲淡風輕的講完昨晚的經歷,其實他內心到現在依然有點後怕,迫切的想讓大家跟自己一起接受這個驚悚的事實:「當然!你們沒發現從早上到現在,一直沒看到葉迪爾嗎?」
「那他們現在人在哪裡,難不成跑去庇護城了?」
「怎麼可能!庇護城不是給不小心殺人的人去的嗎?」
「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結果?」一人不以為意道:「要我說,艾維才是真正厲害的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!」
「真不知道最終如果被希伯崙的長老發現他早有預謀,會不會被趕出來。到時候不管是艾維那個老頭子,還是他兒子,大概都逃不過被追殺的命運吧!」以塔納為這段七嘴八舌的討論做出結尾後,突如其來的「哐噹」一聲,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。
幾人回過頭來,才發現以利雅薩在不知不覺間,已融入到他們一群人之中。
以塔納皺了皺眉,低聲道:「嗐,真晦氣,怎麼是這小子?走走走,我們到別處去。」
以利雅薩急忙攔住幾人,開口詢問:「等等!你們說……」
不等以利雅薩講完話,以塔納伸手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:「別在這擋路,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偷懶不工作嗎!」
語畢,以塔納看也不看被自己推倒在地的以利雅薩,幾人頭也不回的走了,只留下幾句話,飄蕩在燥熱的空氣中:「平時好像只有他跟葉迪爾家關係最好?」
「可不?誰知道以前艾維有沒有教他怎麼殺人!」
「別廢話了,快走,別過幾天就換你遭殃了!」
望著遠去的幾人,以利雅薩站起身來拍拍落在衣服上的塵土,低頭卻看見被扯破的衣襬,和落在地上繸子。腦海中不由自主的響起繸子本身的意義:「你們佩帶這繸子、好叫你們看見就記念遵行耶和華一切的命令、不隨從自己的心意、眼目、行邪淫、像你們素常一樣。使你們記念遵行我一切的命令、成為聖潔、歸與你們的神。」[1]
以利雅薩知道自己的家庭在這個大環境下顯得與眾不同,但如果上帝並不賜福這個與眾不同,那他寧願與眾人同流合汙。
他默然的低頭用手撫摸過粗糙的羊毛線,有點不明白自己和母親敬拜的耶和華究竟在哪裡,他知道神曾經救他們離開埃及,帶領以色列全民來到如今的迦南地,可是這美好的一切就好像鏡中花、水中月一般,每當他想伸手觸摸時,碰到的總是瞬忽即逝的虛影。
將繸子小心收好後,以利雅薩垂下雙眸無聲嘆口氣,重新拿起剛剛意外脫手的鋤頭繼續埋首工作,把心中的煩躁隨著手中一上一下的鋤頭,埋進土壤深處。
[1] 民數記十五章39-40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