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逃、逃離
  耶穌又說:「一個人有兩個兒子。小兒子對父親說:『父親,請你把我應得的家業分給我。』他父親就把產業分給他們。
  「過了不多幾日,小兒子就把他一切所有的都收拾起來,往遠方去了。在那裡任意放蕩,浪費資財。既耗盡了一切所有的,又遇著那地方大遭饑荒,就窮苦起來。於是去投靠那地方的一個人;那人打發他到田裡去放豬。
  「他恨不得拿豬所吃的豆莢充飢,也沒有人給他。他醒悟過來,就說:『我父親有多少的雇工,口糧有餘,我倒在這裡餓死嗎?我要起來,到我父親那裡去,向他說:父親!我得罪了天,又得罪了你;從今以後,我不配稱為你的兒子,把我當作一個雇工吧!』
  「於是起來,往他父親那裡去。相離還遠,他父親看見,就動了慈心,跑去抱著他的頸項,連連與他親嘴。
  「兒子說:『父親!我得罪了天,又得罪了你;從今以後,我不配稱為你的兒子。』
  「父親卻吩咐僕人說:『把那上好的袍子快拿出來給他穿;把戒指戴在他指頭上;把鞋穿在他腳上;把那肥牛犢牽來宰了,我們可以吃喝快樂;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復活,失而又得的。他們就快樂起來。』
  「那時,大兒子正在田裡。他回來,離家不遠,聽見作樂跳舞的聲音,便叫過一個僕人來,問是什麼事。
  「僕人說:『你兄弟來了;你父親因為得他無災無病的回來,把肥牛犢宰了。』
  「大兒子卻生氣,不肯進去;他父親就出來勸他。他對父親說:『我服事你這多年,從來沒有違背過你的命,你並沒有給我一隻山羊羔,叫我和朋友一同快樂。但你這個兒子和娼妓吞盡了你的產業,他一來了,你倒為他宰了肥牛犢。』
  「父親對他說:『兒啊!你常和我同在,我一切所有的都是你的;只是你這個兄弟是死而復活、失而又得的,所以我們理當歡喜快樂。』」
── 路加福音15:11~3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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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股和煦的暖意攀上我的面龐,半瞇著睜開眼,黃澄澄的餘暉與麥浪相互交映。和風襲來,下意識拭去臉頰的汗珠,伸了個滿滿的懶腰,起身離開斑駁交雜的一片樹蔭,久坐而微麻雙腳不禁踉蹌,被身旁散亂的農具絆倒。
  下盤反射性穩住上身,看來,這副身體有練過嘛!我撩起衣袖,滿意地欣賞自己緊實的肌肉線條,真不愧是辛勤耕耘的農人,不知道這樣的體脂會是多少,我害羞地笑了。開心地提起農具,準備回家。想起一片黃金麥浪,嘴角不禁上揚,要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,弟弟離家二十年,父親總少有笑容,希望這次豐收能讓他歡喜。
  嘿,看來這農夫是個孝子,讓常和母親起爭執的我不禁汗顏。啊,他好像有個弟弟,齁,離家二十年是什麼狀況,該不會是什麼狗血八點檔劇情吧,腦海快速翻過各種巴掌戲與車禍場景,打了個寒顫。
  我快速搜尋有關弟弟與父親的記憶,只是腦袋裡的畫面仍十分凌亂,正當統整排序之際,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莊園傳來歡快的樂聲。看來,這莊園就是農人的家,挺大的嘛,這不,還辦起了喜事。欲探究竟的好奇心催促我前行,薄暮裡昏黃的色彩漸沉,染上淡淡的藍與灰灰的紫,竟有些沉鬱。
  莊園內外熱鬧非凡,僕役忙進忙出,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今天是哪一個猶太節慶。迎面三四位壯丁抬著一頭剛宰殺的肥牛,匆匆趕往廚房。啊!我認得那頭牛,父親很寶貝,好生將養多年,鄰居街坊,甚至地方官向他討,怎樣的價錢都不肯賣,怎麼⋯⋯?
  我攔下帶頭的壯丁,詢問究竟。「少爺!」他畢恭畢敬喊道:「今天小少爺回來,老爺很高興,特意囑咐小的殺牛作食,想為他接風洗塵,熱鬧熱鬧。啊,也難怪老爺高興,這不,毫無音訊多年竟平安回來,只是瘦了點⋯⋯。」後話已模糊,腦袋一陣嗡鳴,踉蹌退後。小少爺?弟弟?這不可能。
  等我意識過來,步伐已快速朝主屋的方向前去,心跳得很快、很急,耳朵都能聽到那緊鑼密鼓的敲擊,讓人喘不過氣。緊握農具的右手青筋暴起,指節泛白,指甲就要掐進肉裡,滲出血來。
  「不用再說了,就這樣吧。我要走了,不用找我,拜託,真的,不要來打擾!」二十年前闊別,那些話語仍記憶猶新,像是不斷擴延的漣漪,久未散去。弟弟生來就有副好皮相,高挺的鼻樑,白皙膚色,一雙劍眉英氣勃勃,睥睨的眼神總閃爍著桀傲不馴。未及弱冠,他便開口要走一半的家產,遠走天涯。弟弟剛離家的那幾年,我們並不好過,父親失去一個兒子,也丟失了一半的魂,正值壯年卻一夜白頭。其實,弟弟並沒有對我施加道德枷鎖,父親也沒說什麼,但我卻感覺到肩頭的沉重,從此,麥田成為我第二個家,我沒有遠方,只有腳下所踏的土壤。
  這幾年看著父親形容枯槁,日益消瘦,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去尋找弟弟。其實父親也多次派老管家「出公差」,卻都沒見到半個人影,只帶回一些零星的消息。早年聽說他流連風月場所,也是,年輕多金又帥氣,身旁不乏美人相陪,混成惡名昭彰的海王;後來有一場大飢荒,浪擲千金的他很快嘗到苦頭,輾轉投靠養豬人家,以得微薄餬口;更有人謠傳,他餓成皮包骨,作賤自尊,與豬隻搶食。再後來,再後來就沒有任何音訊了。
  二十年了,我的孩子都長成當年他離家的年紀,我以為傷口已密合乾固,回復從前,卻不想,弟弟歸來的跫音,又殘忍狂暴地撕裂塵封已久瘡疤。
  站在主屋門前,我深吸一口氣,半掩的房門閃爍溫暖火光,傳來和煦笑語。我探頭一看,剛好與弟弟對上眼,總是劍眉橫豎的他已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,翩翩少年摧殘凋零,只存中年溫順模樣。然而,與那滄桑歲月極不相稱的是他一身金貴,輕柔上好質料製成的新衣,以及手上明晃晃的金戒指、腳下的新鞋,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那些我努力忙活掙來孝敬父親的好東西,他竟這樣輕易轉送給他人,而且還是他,那個他!身上的粗布農衣不住顫抖,二十年後,弟弟仍是備受寵愛、尊貴的王子。一股怒氣湧上心頭,憤恨轉身之前,眼角餘光撇見一旁的父親,他花白的頭髮微微顫動,深邃的眼眸裡像要告訴我什麼,只是我沒有讀懂,是啊,我一直都不懂的。
  奮力揚起手中的農具,重重摔在主屋旁的空地,恨恨一擲,也摔碎了自己。飛揚的塵土間,我萎靡如同吹落的葉片,差點無法站起。逃、逃離,我要離開這裡,我不想見到他們,我不想,我不要了。
  加快的步伐越走越急,最後甚至跑了起來,用盡力氣。狂風在耳邊呼嘯,這趟逃離,沒有目的地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腿腳漸漸疲軟,雙膝一跪,攤坐在地。我止不住大聲喘息,汗水漸漸模糊了雙眼,一起淋漓。嗚咽聲夾雜急促喘息,嚎啕中換氣不及,咳嗽不停。慶幸的是,穿越不用戴口罩,不然現在一定很噁心。
 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,父親緩緩的來到我面前,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。他低下身,向我靠近,嘴唇微啟,空氣即將震動,形成話語。拜託不要,拜託你了,我的胸口鬱積煩悶,快要爆炸。還在抽咽的五官,一句話都說不出口。但是,拜託不要,不要跟我說弟弟有多可憐,不要跟我說他長途跋涉來找你,不要跟我說他捨棄兒子的名分,只求當你的僱工⋯⋯,這些,莊園裡的僕役謠傳的還不夠嗎?而且你不是都原諒他了?二十年前的不管不顧與出走算什麼?我到底算什麼?
  「孩子,我所有的都是你的,你難道不知道嗎?你不是一直與我在一起嗎?你還想要什麼呢?回來吧,孩子。弟弟曾經從我們的記憶裡死去,現在他又活過來了,這是應當也值得快樂的事。回來吧,我們一起慶祝,也一起面對。」父親溫柔的雙手安撫我的背板,話聲中我的雙眼又再次模糊。很多事情我還不明白,譬如面對與怎樣面對,但很多事情也是真實的,譬如父親的同在與溫柔的感知。
  沁涼的夜色裡,我緊緊靠向父親,燥熱漸漸平息。

問題與討論:
  1. 你可以說說大兒子雖然在家,心卻「離家」的心路歷程嗎?
  2. 你認為,大兒子對父親有什麼誤解?
  3. 如果你是大兒子,你會如何回應父親最後的邀請?為什麼?
  4. 你如何看待父親對兩個兒子不同的對待方式?你有什麼想法?